本文為筆者所做,2016年6月24日刊登於遠見雜誌Urschool平台。原文連結 https://www.gvm.com.tw/webonly_content_9754.html

分享人:國立清華大學人文社會學院學士班三年級/張翊

Urschool責任編輯:國立清華大學工業工程與工程管理學系 / 孫孟群

Urschool核稿編輯:黃倚靈

 

「真正的教育不是由A為著B(A for B)來實行的,也不是A與B有關(A about B)的情形下來實行的,而應該是由A與B共同(A with B)來實行的。」──Paul Freire

從家庭踏上受教育的場所

我出生在一個優渥的家庭環境,住在高雄,生活不愁吃穿,家長又都是從事教職,是個再好不過的念書環境,我在國高中時課業表現不差,也認真念書付出過努力,一直以為考上清華是我努力的成果,但直到上大學接觸社會學以後我才意識到:能考上清華的人,個人的努力並不是主因,舒適安全的家庭環境才是最關鍵的。

國中小我就讀音樂資優班,主修大提琴、副修鋼琴,雖然我缺乏練琴的熱情,可是我很早就發現自己對音樂史的興趣,也意識到自己很擅長使用概念來分析樂曲的元素,擅長和聲、對位、樂理等,至於演奏樂器就不甚在行。學校和家庭都對我十分友善,國中的班導師更是我在求學期間學習的重要榜樣,她個性活潑自信又有些好勝,在她的帶領下我結識了一群一起讀書的好朋友,和他們一起學習和玩樂的時候是唯一沒有在記憶中淡去的美好回憶。

我不確定為什麼家人會讓我讀音樂班,但兒時記憶中的媽媽很會彈鋼琴,我經常在一旁敲敲打打和她「合奏」,外婆也是合唱團的團員,學音樂在家中似乎是很普通的事情。音樂班的升學管道相當封閉,我的同學從國小到國中幾乎沒有變動,可是家人決定在我升高中的時候,全家搬到新竹,我考高中時就直接選擇新竹區的學校(那時候還有基測),雖然考上了新竹高中,但因為失去了熟悉的環境和好朋友,高中可說是我覺得最乏味無趣的一段時間。

如果要描述我這個人的專長,我想「解題」應該是名列第一,我對於讀課本、完成考卷和獲得高分頗為在行,其他的社團活動、人際互動、戀愛通通都不及格,在教室裡學了很多東西,出了學校卻不知道有什麼幫助,總之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書呆子。反正台灣大部分的高中生都是這樣過的,我也不算太特別。

從高中生的角度來看,考上清華的我大概能說是勝利組吧?但上清大人社後,高中所學的課業內容卻都顯得無足輕重,甚至,長達十二年的校園生活都不比三年的大學時光,顯得十分黯淡。這不只是記憶的流失,而是由於之前我擔任的角色只是「受教者」,我只要乖乖接著老師和家人給我的東西就好,但到了清大人社院學士班(清大人社)後,每一分成就和經驗都是我自己去找來的,我真正開始當個「學生」,主動的探索屬於自己的知識,辛苦所得就算沒有高中老師給的好,卻都十分貴重,所以不曾忘記。

在清華從懵懂到啟蒙

選科系前,輔導老師總是會給很多建議,要學生想未來的志向(還有工作),我覺得我的個性還蠻適合當老師的,不排斥和人接觸,喜歡各式各樣的知識,所以就填了清華和師範大學,由於竹中的老師有很多是清華畢業的,我對清華師培的印象很不錯,雖然清華是一所重視理工的大學,和我喜歡的文科有點衝突,但嚮往著嚴謹的學風,還有學生自主的環境,我還是把清華列為優先選項。後來面試成果放榜,我也只上了清大人社院學士班,就和師範大學分道揚鑣了。

清華大學是從中國遷移至台灣重新復校的學校,是一所很有「大陸氣質」的學校,既霸氣又浪漫,和強調務實的台灣(海島氣質)不太穩合。清華有來自庚子賠款的利息和教育部大量的經費挹注,它不必像多數大學一樣整天為生存煩惱(但這也養成了清華揮霍的習慣),即便台灣的高教環境並不好,清華仍然屹立不搖:硬體建設、軟體設備、學術成就,眾多優秀的老師匯聚一堂。能在這個校園內探索知識和人生,是快樂又放鬆的,老師給與學生相當多自由及尊重,課堂要求又如從事科學研究般嚴謹,跟著老師通常有很多收穫;清華由於幾任校長的教育理念相當進步,能夠創新學制讓學生有更多發揮的空間,「繁星計畫」、「院學士班」、「不分系」的制度都是由清華領頭,啟發了許多大學的發展方向。

清華的有堅強的理工科,以及投入社會實踐的傳統:環保運動、社會設計等,部分系所的研究服務了科技產業的發展,對台灣的整體發展有所貢獻,而人文社會、經濟管理領域則是較晚才發展,但仍有不錯的表現。清華強調多元學習,開放學生根據自己的需求選擇第二專長、輔系等,而通識課的設計亦兼顧不同向度的學科,這樣的環境養成了學生自主的特質,尤其是在學業上的自主性。我覺得清華帶給我最重要的,也就是「做自己的主人」這個基本精神。

我的根基是清華的自由學風以及自主自決的觀念,和2014年的318公民運動也有關係,即使那時候我對服貿議題的立場和意見都不明確,在那占領的二十幾天內,對我的社會意識有很多的啟發。

在大二時,我的批判意識已經成熟,敢於行動、願意承擔責任,也養成了基進的觀點,立志要運用自己的知識成為社會大眾的幫手,而不是少數特權的服務生,所以投身學生自治組織的行列,從系學會、學生議會的議長、學生會長,在推動學生自治的過程中思考問題。

當自己累積足夠多的知識後,開始反過來反省清華的種種不足,一個以學生為主體的清華大學如何可能?這是我眼下最關切的重點,就算它的帶給學生如此豐富的資源,學生在校園中還是處在弱勢的環境,要怎麼讓學生擺脫「受教者」而變成教育的主角?我想通過我在這幾年對學生自治的投入,給清華留下一些可見的實績。

把人文學科和社會科學結合

如果給我重新選擇大學科系的機會,會不會再選清大人社?我認為重來再多次,我還是會選清大人社當作我的第一志願(雖然我是學測考上的,志願沒有分先後)。除了清大人社是「清大」以外,它和傳統科系最不一樣的地方就是它的多元性,還有標榜「跨領域」的教育理念。

每一位人社的學生,都要修「共同必修」的基礎課程,包括「認識台灣」、「認識世界」、「人文思維」、「社會連結」、「經典閱讀」、「跨領域」等六大類,還要選擇兩個專長,一個當作主修一個當作副修,專長有社會學、人類學、歷史學、政治經濟學、哲學、語言學、文學與創作、文化研究、性別研究,共九種不同學門的學科可以搭配,雖然單一系所的課程規劃相對紮實,但人社規劃的專長也足夠完整,能夠掌握這個學科最核心的部分,又多專長可以讓學生同時具有多種視野,針對同一個現象梳理出不同的層次,用不同的觀點做出不同的解釋,並且比較彼此之間的差別,甚至用一個統整性的架構把相異的意見整合起來。

人社的學習精神是自主學習,和清華的教育目標相符,但人社是最有意識在培養學生自主性的系,而不只是鬆綁和放任。在自由多元的選擇中仍設計了很多基礎的科目,基本的批判意識的養成、世界觀的建立都不馬虎;在四年的過程中,強調學生要建立自己的核心關懷和問題意識,並且鼓勵實踐(從做中學)。我進清大人社的一個目標,是要讓自己變成一個好的歷史老師,原本我打算選擇歷史學主修、社會學副修,但經過思考和反省,我發現一個好的歷史老師除了歷史知識要充分掌握以外,更要對「教學」做深刻的研究和批判,經歷了反課綱運動,新教育的提出變成台灣社會的首要功課之一,我覺得我自己不該缺席,也萌生了對教育社會學和批判教育論的興趣,因此轉為社會學主修,歷史學副修。

清大人社「延後分流」和「多專長」的設計,其實包含了全人教育的精神,也試圖去回應台灣「依照興趣選擇專長」背後的問題。並不是說按照興趣選擇一個專長不好,是台灣的學生根本沒有條件好好發掘自己的專長,不認識自己的情況下又只能選擇唯一專長,有多少機率會是好的成果呢?台灣的教育制度從國小開始都只有「國、英、數」,頂多加入「物理、化學」,社會科和藝文科都像不存在一般,也難怪上大學轉系的同學如此之多。

可是,人社學生仍含普遍會面臨到抉擇的焦慮,很少人會清楚自己到底要的是什麼,我相對幸運,可以及早發現自己的關懷。大部分的同學要到大三大四才會清楚,找到自己的方向和關心點,才進行學程的選擇和課程安排。

和受教者一同掙扎

我不喜歡沒有現實意義的研究,也就是說,我只為了改變現狀而研究,包含改變自己,還有改變社會。這樣的企圖心也是我走向社會學的原因之一,現在的歷史研究實在太鎖碎,不符合我的個性,而我對人的「人性」問題特別著迷,將教育做為一種「志業」有關,我認為教育應是讓人成為人的過程,是「人性化的」而不是「非人性的」。

我在短短的六個學期中,我研究過「晚清的西式學堂」、「制服存廢」、「『有損師道』做為解聘教師的正當性」、「新竹十八尖山公園史」、「台灣鋪面技術發展史」、「清華竹教合校案的學生意見調查」、「清華夜市的演變」、「柏拉圖教育思想」、「女性向A片」、「gril game」等題目,可見這個系的多元性,而這些題目都讓我在從事教學的道路上獲得了養份。

人社是堅強的知識後盾,在「台灣文學史」、「小說與人類學」的課堂中,我從文學作品中學習到作家對時代的描寫和批判,養成了本土觀和世界觀;「古典社會學理論」、「台灣與現代國家的形成」、「科技史」是開啟我社會學、歷史學視野的重要課程,我能拉出與「事實」的距離,所有的事實都不是天然的、客觀的,背後都有社會的力量在運作著,它是主觀而且人性的。我也很喜歡哲學的課程,「杜威的教育哲學」、「經典閱讀」都給我相當多的啟發。

在研究方面,我在「社會學研究方法一」和「研究方法與論文寫作」都是討論大學內的文憑問題,特別專注在「清華大學和新竹教育大學合併」這個案子,剛開始是關心校園內學生的意見,想要運用在研究法所學習到的理論及方法,設計一套分析架構並製作問卷,再用量化研究方法去了解學生對於合校案的看法是什麼?在梳理學校的會議紀錄,參與座談會和校長周旋後,慢慢與行動結合,我利用自己學生議員的身分,代表學生進行倡議,甚至是發起抗議行動。後來我又更聚焦在「文憑」這個議題上,我很關心為什麼台灣的學生陷入一種異化的學習環境,把學習的焦點放在外在的成就、信仰虛幻的文憑價值,而忽略的學習本身帶給人的成長,我想知道這個背後的社會機制是什麼?因此著手台灣文憑社會的研究,這變成我最終階段的主題(也可能是推甄研究所時的研究計畫的雛形)。

在台灣的教育體制下學習,大家或多或少都是扮演著受教者的角色,但在快速變動的世界中,我們不只從老師手中拿不到魚,接到的釣竿都不見得釣得到魚了,那要怎麼辦?我覺得,脫離「受教者」的身份束縛是最重要的,唯有變成一個主動的學習者,追求自己所好才能在茫茫大海中有個目標,也不會為失去的東西有太多挫折。我們安於當個「受教者」,由於責任不在自己身上而顯得很輕鬆,如果在這樣的過程中掙扎出來,那隨之而來的是責任和義務,但自由自主的空氣能不美好嗎?由自己來選擇的人生才是真正值得過的人生吧?

即便我在學習之路上有很多貴人幫助,也有自己得天獨厚的地方,然而辛苦和挫折也不少,尤其愛情的不順讓我陷入長達一年的崩潰期,現在回想起來心裏還是隱隱作痛。雖然成長它很不舒服,卻很真實,我覺得「升學」被建構成一個太美麗的夢,當我們把它想的太好太夢幻時,很容易忽略校園中不斷發生的壓迫還有各種人性的角力,會以為人生是那麼輕易又簡單。在這篇分享中,我想說的不只是自己的經驗,還要盡力去傳達學習環境是多麼的充滿衝突,藉著闡述真相讓還在學習的我們有些啟發、互相對話的可能性。

我想當個教育者,但不想複製我在國高中那樣渾渾噩噩的經驗給下一代,而要促成改變,我認為,唯有落實「老師和學生一同前進」的教育才有可能;要能夠體察學生忙於接受知識的疲累,用陪伴的方式與學生一起創造知識,如果我能在大學這段期間有這麼多的改變,從一個只會解題目的平凡學生,到現在寫出這麼長的經驗分享,我也想讓我未來的學生獲得這樣的美好經驗,可以體驗世界的多樣性(不要只有國英數!)。

給自己的挑戰永遠是多過自己的負荷,在這樣奔波的生活中我唯有時時刻刻紀錄自己的成長,才能獲得安定與成就,卻忽略了我面對的問題需要一個解答,在取暖上花了太多心力,好像永遠都在熱身而沒有起跑的打算。在書寫自己求學經驗的過程中,還是必須問自己的關懷,即便在這短短的三年間從歷史走到社會學,碰過文學和政治學,走過文化研究關心過性別,在學術中迷航,我對外於自己的世界仍有無比的熱情,我想為這個生養我的世界做點什麼,而不只是讓自己過得好一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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